谷雨那天,林知夏蹲在工作室后院给新栽的蓝雪浇水,陶土盆沿沾着她新调的天青釉色。陆明泽抱着一摞窑具经过,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草绿色笔记本——那是她上周送他的,扉页画着戴安全帽的小熊。
“陆哥,帮我看看这株是不是快死了”她指着叶片泛黄的薄荷,鼻尖沾着点泥土。陆明泽放下窑具,蹲下来拨弄薄荷叶,袖口挽起露出腕间银表,表链上的陶土小熊随着动作轻晃:“水浇太勤了,薄荷喜旱。”他指尖掐掉枯叶,忽然抬头,“你指甲又沾到釉料了。”
林知夏慌忙把手指藏到背后——她今早偷偷调试新釉方,钴蓝混着朱砂在指甲缝里结成小块。陆明泽却伸手握住她手腕,从裤兜掏出竹片轻轻刮:“说了多少次,调釉要戴手套。”他的指腹蹭过她掌心薄茧,语气像哄小孩,“上次过敏忘了”
去年她偷用劣质釉料手背起红疹,是陆明泽每天替她涂药膏。此刻他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皮肤,林知夏忽然想起昨夜梦见他无名指的戒指内侧字母——趁他午睡时,她曾用铅笔在纸上拓印过,“jy”是“蒋韵”的缩写。
“晚上有阵雨。”陆明泽替她把蓝雪搬到屋檐下,“记得关窗。”他转身时,草绿色笔记本滑落在地,林知夏瞥见内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穿白大褂的男人搂着扎麻辫的女人,背景是景德镇的老窑址。
深夜暴雨突至时,林知夏正在给陶罐上釉。雷声轰鸣中,她忽然想起陆明泽的笔记本,跌跌撞撞跑去他办公室。推开门却撞见他蜷在沙发上,冷汗浸透衬衫,右手紧紧按着后腰——旧伤又犯了。
“陆哥!”她慌忙放下釉料瓶,从抽屉翻出止痛贴。陆明泽脸色苍白,却仍扯出笑:“大惊小怪,老毛病了。”林知夏没说话,小心翼翼掀起他衬衫下摆——后腰上有道狰狞的旧疤,像条沉睡的蛇。
“怎么弄的”她声音发颤,指尖轻轻贴上止痛贴。陆明泽闭着眼,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:“早年搬窑炉砸的。”他忽然抓住她手腕,“别告诉蒋韵。”
林知夏怔住。窗外闪电划过,照亮他无名指的戒指。她突然想起照片里的女人——蒋韵年轻时的模样,和照片里的麻辫女孩重迭。
“陆哥,你.”话未说完,门突然被推开。蒋韵抱着烘干的陶坯站在门口,目光扫过两人姿势,指尖的坯体险些滑落。
空气瞬间凝固。林知夏慌忙后退,釉料瓶从裤兜滑出,“砰”地摔在地上,天青色釉料在水泥地蜿蜒,像道尴尬的裂痕。
“我我来送笔记本。”她弯腰去捡碎片,指甲被划出血丝。陆明泽要起身,却被蒋韵按住:“别动,我扶你去休息。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,转身时马尾扫过林知夏的脸,带着若有似无的茉莉香。
林知夏在茶水间清洗伤口时,听见隔壁办公室传来压低的争执。蒋韵的声音带着梗咽:“你还要瞒多久明明可以手术”陆明泽的回答模糊不清,却有句清晰传入耳中:“她还太小,不该操心这些。”
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睛,突然明白那枚戒指为何从不摘下——那是蒋韵亡夫的遗物,她曾在工作室年鉴里见过照片,陆明泽作为学徒站在后排,眼神青涩。
雨停时,林知夏抱着修好的陶罐路过露台。陆明泽独自坐在藤椅上,指间夹着根未点燃的烟——他戒了三年的烟。听见脚步声,他迅速藏起烟盒,抬头时已恢复如常:“明天教你烧窑,新配的天青釉该试了。”
她点头,看见他衬衫后领露出半截止痛贴边缘。远处传来蒋韵唤人的声音,陆明泽起身时踉跄了一下,她本能去扶,却被他不动声色避开。
“去睡吧。”他揉了揉她发顶,动作自然得像兄长,“别总盯着釉料发呆,再熬夜该成国宝了。”
林知夏望着他走向蒋韵的背影,月光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。陶罐上的天青釉还未干透,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光,像她藏在心底的秘密,终将在窑火中煅烧成型。
立夏过后,工作室的空调总在午后罢工。林知夏趴在修坯台前,鼻尖沁着汗珠,手里的刮刀怎么都修不出陆明泽说的“蝉翼纹”。她烦躁地扯下橡皮筋,马尾散落在沾着陶泥的锁骨上。
“又和坯体较劲”陆明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冰镇橘子汽水的清凉。他穿着亚麻衬衫,袖口卷到肘部,腕间银表换成了她送的陶土手链——用碎瓷片拼的小熊图案。
“根本修不出!”林知夏把刮刀摔在转盘上,陶屑飞溅到她颈间。陆明泽轻笑,抽出纸巾替她擦掉汗:“手腕太僵,像在和坯体打架。”他握住她手腕调整角度,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脉搏,“要像这样.顺着纹路走。”
刮刀在两人交迭的手下划出流畅弧线,蝉翼纹渐渐成型。林知夏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橘子汽水甜香,忽然想起今早看见他在厨房给蒋韵熬梨汤——蒋韵说最近咽炎犯了。
“陆哥,你和小韵姐.”话到嘴边又咽下。陆明泽的动作顿了顿,指尖轻轻叩了叩她安全帽:“想什么呢专心修坯。”
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,在他发顶织出金斑。林知夏盯着他无名指的戒指,忽然发现内侧刻痕有些模糊——或许是常年摩挲的缘故。她想起昨夜在工作室加班,撞见蒋韵替他贴膏药,两人低声说着什么,看见她时突然沉默。
修坯刀不小心划破指尖,血珠滴在坯体上。陆明泽迅速抓住她手指含在嘴里,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。咸腥在他舌尖漫开,林知夏大脑瞬间空白,只听见他闷闷的声音:“消毒水在抽屉第二层,下次带创可贴。”
门突然被推开,蒋韵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。林知夏猛地抽回手,坯体上的血痕像朵妖冶的。蒋韵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,嘴角仍挂着笑:“明泽,陈教授的讲座改到三点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陆明泽起身整理衬衫,袖口不经意间遮住陶土手链,“知夏,把坯体晾到通风处,别暴晒。”
林知夏望着他和蒋韵并肩离开的背影,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。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,她摸出藏在口袋的创可贴——包装上印着小熊图案,是上次他去便利店特意买的。
傍晚调釉时,蒋韵忽然走进釉料间。林知夏慌忙关掉电子秤,她在偷偷称量陆明泽上次提过的“秘色釉”配方。蒋韵却只是递来盒润喉:“看你总咳嗽,吃这个。”
“谢谢小韵姐。”林知夏低头剥纸,薄荷味在口腔散开。蒋韵盯着她无名指上的陶土戒指——那是她照着陆明泽的素圈捏的,却故意烧裂了一道缝。
“知夏,”蒋韵忽然开口,“有些事别太执着。就像釉料,比例不对,再怎么烧都成不了精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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