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十六。
玉熙宫大殿。
今天是真正的新年伊始，每年的这一天卯时，六部九卿的正副堂官和驻京的御史，照例都要来到这里。
发领都察院对各部衙门官员，上一年的考绩评定。
明代的三法司，真正管官员的衙门，还属都察院。
无论每年对各级官员的考绩，还是监督各级衙门的官风，都能看见督察院的影子。
除了左右都御史、副都御史。一般的御史，那也是见官大三级。
天色才刚吐出鱼肚白。
这时的大堂里已是朱红一片，王源这一身绿色官服，显得格格不入。
人家都是用绿叶来衬托红花，到了王远这里倒好，一堆红花中就他这一片绿叶。
当然，王远能来这里也是嘉靖开了口的。就比如张居正，就没能来这里。
与往年不同的是，今天来的人，阵营都十分分明。
叶镗、万寀领着一群官员，站在左边。还有另一群官员站在右边。
谁也不看谁，大堂里一片沉寂。
今天第一个说话的，并不是都察院的都御史，而是王远。
他站在都御史们的身边，望着站在两侧的正副堂官们，高声说道：
“诸位大人，也许有些已经知道了，也许有些还不知道。那下官就再说一遍吧！
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参严嵩、严世蕃父子擅权误国的奏疏，陛下批了！”
二十年严党，冰山倾于一旦，尽管一早就有风闻。
非严党之人犹心存疑虑，附庸严党者则心存侥幸。但现在听到王远当堂宣示，不亚于惊雷炸响在耳边。
站在右边的那些官员，无数双目光立刻投了过来，兴奋激动！
叶镗、万寀领着站在左边的官员，此时都垂下了头，一个个脸色灰败，惊惧茫然！
王远向着侧边净室的方向，拱了拱手：
“奉旨，下官特来向诸位大人，宣读一段邹应龙的奏疏。”
说到这里王远从袖子里，掏出了一本奏疏，翻到朗声念道：
“世蕃父子贪婪无度，大掠百姓，政以贿成，官以赂授。
凡四方大小之吏，莫不刮民脂民膏，剥民皮民骨。外则欲应彼无厌之求，内则欲偿己买官之费。
如此则民安得不贫？国安得不竭？天人灾警安得不迭至也？”
读完之后，王远看向众人，神色带着追忆，语气不急不缓的说道：
“记得当年，严氏父子杀杨公继盛和沈炼公时，曾公然喧嚣：‘任他燎原火，自有东海水！’
今天东海的水，终于将奸党父子淹了！‘越中四谏’、‘戊午三子’，还有无数忠良，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！”
说到这里，王远也是双目含泪，激动不能自以的模样。
突然，右边非严党官员队列里，一个人放声大哭起来。接着他身边的人，都跟着放声大哭起来。
一时间仿佛在嚎丧一般！就是不知几人真心！几人假意！
叶镗、万寀那些严党中人，更加惶然了，那哭声让他们觉得，天都要塌下了！
尤其是今天大殿上，严家父子都未曾出现。罗龙文几个核心人物，也被软禁在家。
本就惊惧惶恐，如今又是群龙无首。
王远见情况差不多了，又接着大声喊道：
“上谕！各御史和各部衙门所有官员，平时有察知严党罪行者，都可以立刻上疏参劾！
至于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官员，平时依附严党者，也望尔等幡然悔悟，反戈一击，朝廷自会酌情恩宽！”
这话一说完，底下便是一片沉默。
就连之前嚎丧的，也立刻住了嘴！
就在这时，突然有一个声音，从左边响了起来：
“请问王学士，严嵩和严世蕃现在所定何罪？陛下可有处置？”
王远寻声望去，发现说这话的人，正是左侧官员队伍最前方的叶镗。
王远摇了摇头：“刚才已经说了，正在彻查。”
万寀的声音也响了起来：
“请问王学士，严嵩任内阁首辅二十年，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官员的任职，多数出于严嵩的票拟。
王学士适才说依附严党者，不知这也算不算依附严党？”
此言一出，满堂轰然。
右边非严党的官员，已经围着左边严党的一些官员，在堂上结成无数对，争吵了起来：
右边一个官指着叶镗吼道：
“‘越中四谏’、‘戊午三子’的冤狱，你就是审官之一！你不是严党谁还是严党！”
叶镗不屑的冷哼一声：
“严阁老八十大寿的时候，‘一柱擎起大明天’那句诗，不知是谁做的？
不是阁下你的大作吧？凭你，也有脸指责我是严党！我若是入狱，第一个就将你告发了！”
那个官被他这一顶，顶得涨红了脸，憋在那里。
另一个官员站出来了，对着叶镗说道：
“严嵩老贼六十、七十、八十的生日，我李某都从来没有给他贺过一次。凭我，有脸骂你这奸党了吧！”
这下叶镗是真没话可说了！刚想找个其他借口！
就在这时，右边一些年长的官员怒吼道：
“打死他！为忠良报仇！”
那个官一拳打在叶镗的脸上，把他的纱帽打飞出去好远。立刻便有无数的人拥了上来，将叶镗按倒在地，一顿乱打！
耶～说不过人家，动手了？算了自己人，那就不说啥了！
又一群官拥向了万寀，揪住了他，乱撕乱打！
人群分成了几拨，又有好些官员按倒了一些严党的官员，在地上拳脚相加！
王远默默地站在那里，紧盯着左边严党中一些没动的官员。
那些官员在王远的目光下，都缩到了墙边，站在那里，一动也不敢动。
这是嘉靖派来的眼线，谁敢在这个时候找事？
～～～～～
今日徐阶并没有上朝，他去了何处？
这是跑去见了严嵩，去替嘉靖送一份圣旨。
当然，此时徐阶还在路上，就不得不提一下，另一个已经到家的人。
小三子，也就是现在的唐浩。
唐浩得了夸奖、拿了赏银，他并没有和其他家丁一样休息。而是去租了一辆驴车，赶往了城外的庄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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